“老邓,国华倒下了!”——1972年2月21日清晨,警卫员冲进重庆歌乐山脚下一处普通院落,把最新的急电递给正在整理材料的刘伯承。院子里静得出奇,只听见老军人的手杖落地的闷声。刘伯承没有说第二句话,拄着拐杖站了足足两分钟,然后突然用力捶向桌角,桌上的茶盅摇得嗡嗡作响。
消息回到成都的前一夜,张国华在军区大院会议室里突发心脏骤停,人倒下去的时候,杯里的热茶还没有洒出来,茶气在冬夜里蜷成一团。医生接力抢救四个小时,终究无力回天。此时,他五十八岁。许多人不愿相信,一个几个月前还在川西高原踏勘道路的硬汉,就这样走了。
再看回头,张国华体质并非天生羸弱。1933年,还不到二十岁的他就在中央苏区负责炮兵火力点;1935年前后翻越夹金山,他比同龄人都显得更有冲劲。可谁也想不到,十七年驻藏生涯,悄悄在他心脏上刻下了隐伤。内地医生对高原病知之有限,张国华一向讳疾——“多吃两片硝酸甘油,耽误不了事。”这是他常对军医说的一句话。
1950年1月中旬,西南局里气氛紧绷。刘伯承、邓小平刚接到中央电报:解放西藏刻不容缓。几位高级将领一夜未眠,地图摊了一地。西藏距离内地数千公里,平均海拔超过四千米,部队要在如此环境作战,既要带枪,也得带锄头;既要打仗,还得安民。挑谁当主将?名单在灯下看了又看,最后,邓小平一句:“老张能闯难关。”刘伯承这才拍板。
那天傍晚,张国华骑着辆破旧的28式飞鸽,从川西南小镇赶到重庆总司令部。“进藏?好!”他给自己点了根烟,没问任何后路安排,只提了一个要求——“让我带十八军。”军里全是老红军,吃苦耐劳。刘伯承沉吟片刻,答应了。
进藏前的动员大会,氛围并不热烈。许多战士刚听说要接管川南粮仓,突然又被告知要去“世界屋脊”,心里发凉。张国华直接把话挑明:“怕苦的留下,光荣的跟我走。”当晚统计,竟没有一人申请留下,人情就是这么拧巴:能豁出去的,反而在骨子里更倔强。
3月,先遣队三千余人出河口,穿山越岭。穿越怒江西进线那段,张国华坚持每天走在队首,帮背最重的装具。战士劝他:“师座,您是指挥官,身体要紧。”回答很直接:“我不趟过去,你们怎么放心?”先遣队吃的是青稞面,睡的是牛粪火塘,折损却比预料少,因为每个人都亲眼看见首长和自己一样冻得浑身紫。
昌都战役只打了十五天。教科书上常写“速战速决”,但真正的难度在后续。战后俘虏几千,张国华下令:每人发棉衣,归还私物,诊治伤口,再送路费。参谋提醒,“释放这么多人,万一再聚拢……”他摆手:“先把人心拉住,再谈治理。”事实证明,这一手反而瓦解了叛军骨干,拉萨上层很快派代表团北上。
1951年春,《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》签字,中央一锤定音:十八军留下。有人劝他:“打完仗就走,多省事。”张国华摇头:“路还没修,粮还没长,走什么走?”于是,他扭头带队清点拉萨河畔的荒地,立下“八一农场”。高原严寒、氧气稀薄,第一季青稞亩产不到八十斤,外界甚至出现“解放军挨饿自己撤”的谣言。张国华把两袋仅有的细粮分给重病号,自己吃炒青稞糊,硬是挺过最难的一年。第二季亩产翻了近三倍,产量消息传到内地,川军支援的拖拉机才陆续翻山进藏。
修路更难。康藏公路、青藏公路同时上马,昼夜施工。张国华坐解放牌卡车跑全线,沿途无数急弯陡坡,车在绝壁边挪动,副司令员几次劝:“别逞强,坐指挥车吧。”他哈哈一笑:“指挥车也要过这条路,坐哪辆都一样。”到1954年,两条公路全线通车,他竟胖了五斤。别人开玩笑:“修路把你养胖了。”只有身边参谋清楚,胖的是虚肿,连年缺氧,肾脏已经吃不消。
1959年3月10日的拉萨骚乱,是张国华一生中最危险的日子。反动头目纠集暴徒围堵军区大院,火光冲天。张国华披着大衣站在屋顶观察敌情,暗哑地咳个不停。有人塞给他氧气枕,他摆摆手:“夜里不能亮灯,容易被当靶子。”三周后叛乱平定,他的咳嗽却再没好透。
1962年,他担任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前线总指挥之一。山地突击、梯次穿插、后发制人,这是他极擅长的打法。西方媒体称解放军“行云流水”,但很少有人知道,张国华每日只能睡三小时,用强心针维持。战后中央让他回成都任职,实为“强行撤离高原”——再待下去,医生说活不过五年。
进四川后,他仍闲不住。文化工业一把抓,白天满城调研,夜里圈批文件。组里年轻人跟不上节奏,他却乐呵呵:“坐机关也要有行军速度。”可体能已撑不住。1971年底,保健医生建议住院彻查,他一句话压下:“病号床不给干部占。”
终于,1972年2月20日晚,他在军区会议室第一排说话声音突然发虚,捂胸倒地。心脏科专家赶来,先后用三种药物、电击两次,脉搏仍归于平线。凌晨,军区向中央及有关领导报告。
听到噩耗的刘伯承,泪水一下涌出。老帅多次在公开场合提拔年轻指挥员,却第一次因 “推荐” 而心生愧疚:“要不是我点将,他不会在高原耗掉命根子。”此言并非客套。刘伯承深知,张国华的病根都栽在珠峰阴影下。
2月25日,北京致电:张国华遗体火化,骨灰送八宝山,丧仪规格比照大军区正职。骨灰盒送抵北京那天,北风极冷,仪式没有哀乐,只放了他生前最爱的一面五星红旗。值守老兵说:“像他这样的人,不爱花圈,只爱红旗。”
有人问刘伯承:“张国华留给后人最大的财富是什么?”老帅沉默良久,回答五个字:“敢闯,敢担当。”在他看来,这五字比所有勋章都重。
多年过去,康藏、青藏两条路车流不息,拉萨河两岸稻浪翻滚。无数游客途经八一镇,不知道镇名源于哪支部队;更不知道当年那位被称作“佛光将军”的人,是怎样在氧气不足的夜里,把一颗心硬生生推到极限。世事纷繁,名字终会淡去,唯有那条从康定向西的沥青路面,仍静静铺在高原,在烈日下隐隐闪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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